World Journal (New York) - World Journal (New York) - Weekly Supplement
魔咒上身後 餘生攜手同行
都說去拜訪古蹟前得先焚香頌經，免得被魔咒經身；但是，今年3月出遊時，被春風迷了眼目，直搗南加的千年古蹟。果不其然，兩個旅遊老將像闖入了一個古戰場，盔甲散盡，我們的行李雜物都成了祭品，撒落滿地。我從一堆金屬撞擊聲中驚醒，前方只有一堆碎裂的玻璃，我卡在車門和座位間無法動彈。痛，全身上下的痛楚像電流般到處亂竄，推一推駕駛座上的外子，竟毫無反應。
「喂，您們需要幫助嗎！？」我暫停了手中的911通話，大聲喊「要！」有人推開了門，不滿一歲的雷克蕯斯(lexus)發出呀呀的聲響，鞠躬盡瘁的諸葛亮在向主人告別，忍著痛接表：「下輩子找個安分的好主人吧，不太愛冒險的！」被抬上救護車，腦子裡閃過新疆雙人槨。兩具木乃伊在醫院中解體，照了各種片子，外子被查驗出頸椎挫傷，再度進醫院修復，從開刀房推出來，女助理開玩笑地說：「你們真神勇，從古蹟中轉了一圈回來，活像是印第安那瓊斯再生！」
意外人生
開完刀後 ，外子神經和右手臂暫時失聯了，哈里遜福特的角色從考古學家英迪(Indi)搖身一變成了「意外的人生」中的亨利(regarding Henry) ，一位名律師在一場車禍後，步入人生惡徑。院子裡的雜草又悄悄地復活了，蔓生的野草在陽光下叫囂，肆無忌憚地登門入室。我們相視一眼，聳聳肩，初春時長滿桃子的果樹不勝負荷地駝了背。終於，一場風雨後，桃樹放棄了掙扎，我們眼睜睜地看見她倒下，死去的不只是一棵桃樹，而是躍躍欲試的春心，和那灼灼其華的風采。打開電腦取消行程，努力地訓練唯一能使喚的左手；好心的鄰居送來了瓜果，依稀記得餐桌上曾經有一雙靈活的手削出一個晶麼白皙的水梨；眼下，我們卻只能望瓜止渴，一場意外結束了日常中的曾經。兩個人要互相支撐著去做一些簡單的動作；開門、倒垃圾，甚至最簡單的更衣，都得像在玩兩人三手的遊戲，每一個動作都是椎心之痛。一向樂天開朗還愛說笑的人拒絕說話，偶爾，親友來問好，竟然泣不成聲，受傷的不只是手臂，還有那隨之緊閉的心扉。
無常之常
那一天下午，文友融融夫婦翩然而至，洋夫婿比爾一進門就熱情地牽起外子走進花園中，遠遠望去，他似乎在拖著一個賴著不願走路的孩子；終於，跨過了桃樹的殘骸，杏子從枝頭落下，櫛瓜在書寫仲夏的情書，鳥雀在一旁助興，松鼠也忙著打醬油，話匣子打開了。進屋後，比爾認真地說「人的一生總難免有傷痛，去年我開了兩次刀，身上裝著七、八個鐵片，夜裡經常只能睡一小時就得翻身；但是，日子還是得開心地過，活得像樣，疼痛也就輕減了！」比爾彎腰換鞋，我感覺那脊椎上的每一個關節都在卡卡作響，駕駛座上的比爾笑得很燦爛，彷彿在與病痛起舞，苦中作樂也好，甘之如飴也罷，揮揮手，一個比我們更慘，卻活得更起勁的人打開了穹蒼。融融留下了一本書「抹不去的痛」，敘述的是2020至2021年疫情之下的悲歡離合和族群分裂，藉著僅餘的左手翻閱，從切身之痛去體會這場世紀的災變。正因為處於困境，我得到了通行證，在每一痛點上找到共鳴，也就得到了解藥，彷彿穿過了一個地球的裂縫，陽光如潮水般洗滌了傷口，每一則故事之後都有一些值得慶幸的結尾。活著，為逝去的人而活，為愛而活，為尊重生命而活。書中引用米蘭昆德拉的話「人的偉大，在於承受自己的命運，就像阿特拉斯用肩膀扛起天穹。」也就在那頂起天穹的一刻，放下了一切苦難。
出現轉機
日子開始有了轉機，右手漸漸有動靜，像木偶奇遇記裡的小木偶，逐漸卡進了螺絲，找到自己的著力點，笑容也隨著盪漾。生日那一天，外子手提著一盒蛋糕進屋，洋洋得意地向我報告：「店老闆說，昨天有個老太婆來取消了訂單，剛好就是百香果慕斯。」老太婆取消的蛋糕，被傻老公撿了回來。他說：「生日必須有蛋糕，我們要活下去，老闆也得活，大家都得開心地過。」哈里遜福特從意外人生中復活，印第安那瓊斯戰勝了古老的迷咒。一場意外，激發了攜手並進的勇氣和源源不絕生命力。 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