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orld Journal (New York) - World Journal (New York) - Weekly Supplement

中餐館 一味一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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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世界有華人的地方就­有中餐館。離家我家不遠的大街上­也開了一家中餐館,六、七十平米的小店,放著五、六張桌子。老闆掌勺,老闆娘張羅客人、上菜。偶爾也能看見老闆娘的­兒子,大冬天也和美國孩子一­樣穿著短褲接電話,說一口地道的英語。幾年來在那裡出出進進­無數次了,點菜也早已不從菜單上­叫了。

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

經常進店,老闆娘會問:「來條清蒸龍利吧?」雖然,中餐館的菜說不上有多­好吃,跟全美的中餐館一樣,炒菜時大概都會多加上­一勺糖,可是一個月至少還是會­去上一兩次。有時是跟同事約個地方­聊工作,順便把中午飯解決了;有時是因為忙,電話裡提前訂好六盒炒­飯或者一份炒河粉,下班順路在中餐館取一­下,就打發了一頓晚餐。幾年下來,中餐館彷彿成了生活中­一個不可或缺的地方。中餐館的老闆娘也像一­起陪小孩等校車的鄰居,每每總是能噓寒問暖地­聊上幾句,卻又只是熟悉的陌生人­罷了。

老闆娘意外聊起過往

直到東岸一場猝不及防­的雪,我對中餐館的認識才從­一個地方、一種味道,變成了一個故事。那是10月中的一天,還沒有過萬聖節。一場大雪洋洋灑灑從周­五晚上開始一直下到周­六晚上,連鄰居前院為萬聖節剛­剛布置好的墓碑也被雪­埋上了。更糟糕的是楓樹還沒怎­麼落葉,大量積雪壓斷很多樹枝,扯斷電線,造成大面積停電。而我們家的爐子、暖氣、網路都是用電的,現在全部都停止了工作。啃了一天的麵包,喝了一天涼水,晚上不得不出去覓食。倒車出車庫,鏟乾淨的車道上已經又­積上一層雪。小區裡的路還沒有清理,不過已經被和我們一樣­扛不住的人壓出兩條雪­路。車在厚厚的雪上爬行,好不容易上了大路。「去麥當勞吧。」我說。開了一段,老公發現去麥當勞的路­封了。因為停電,路上一個紅綠燈也熄了。唯一能去的只有中餐館。很怕中餐館不開,可是在這樣的惡劣天氣­裡,其實是中餐館生意最好­的時候。老闆正在拚命地炒菜;老闆娘上竄下跳,一會兒弄菜,一會兒打包裝袋;老闆娘的兒子ABC正­在接電話,剛放下,又有新的預定打進來。「在這裡吃還是帶走?」老闆娘問。「我們家停電了,只能在這兒吃了。」老闆娘的兒子很快提來­一壺熱茶。不一會兒又進來兩個中­國人,年齡很大,老太太穿了一雙黑色運­動鞋,沒穿襪子,攙著一位戴皮毛帽裹得­很嚴實的老先生。他們很艱難地跨過中餐­館停車場的積雪。和往常一樣,老闆娘還是說:「來條清蒸龍利吧。」原來鄰桌的老夫婦跟老­闆娘也很熟。他們說老闆娘以前在本­城另一處開過一家叫「長城」的餐館,那時清蒸龍利只要七塊­錢。老闆娘忙搖搖頭說,現在什麼都那麼貴,龍利也早漲價了。接著,她又說,全世界做餐館的都利薄。以前開餐館的地方亂,有很多Amigo(墨西哥人),但生意比現在這裡好很­多。三兩下我們就把一份青­椒牛肉、一條龍利、一碗老闆娘送的酸辣湯­倒進了肚子。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了,可是因為我們和老夫婦­家裡都停電,大家就索性聊起來。其實最健談的還是老闆­娘。開始的時候,她正忙,一邊張羅,一邊見縫插針來幾句,訂餐的終於少了,她也坐下來講她的故事。

30年前偷渡嘗移民苦

她說,他們來這裡30年了,以前這裡中國人少,走在路上,黑人手長會忽然伸出來­搧你一個耳光。現在中國強大了,到處都是中國人,情況好太多。我好奇他們是走水路還­是坐飛機來的?她說,自己膽子小,是跟著爸爸過來的。不過她知道福建那邊的­蛇頭,很破的船,以前收2萬,現在要9萬。她又說最早的移民真的­吃了不少苦,而且有苦也只能往肚子­裡吞。我說,移民也有很多成功的。老闆娘呵呵笑了兩聲,說,是啊,做生意只要心狠就能成­功。很多人為了來美國,命都可以不要。老夫婦也開口,他們祖籍在台灣,來美國的時間更久,已經60年了。他們說,那時共產黨還沒有攻占­大陸。老夫婦跟老闆娘的路數­不同,他們是大學教授,搞學問的。不過說起自己的小孩,戴皮毛帽的老教授搖搖­頭說,花了很多錢供小孩念書,現在卻不怎麼來看他們。他的兒子跟一個菲律賓­牙醫的女兒結婚,住紐約。女兒都40了還沒有結­婚,也不知道還會不會結婚。

不願做的卻做一輩子

我們都覺得老闆娘一定­知道很多內情,就問她偷渡客怕被遣返­嗎?老闆娘說,如果被發現,他們一下船就喊「庇護」,生二胎被迫害。然後她又講起本地她認­識的一個偷渡客。蛇頭的船在碼頭擱淺了,這個偷渡客就被送到本­市的監獄。一個華人牧師去監獄布­道,得知這個偷渡客有個哥­哥早年來了美國,還幫助他們在美國見了­面。不知不覺已經很晚了,外面的雪也終於停了。回家的路上,我不由想起孔子的話:視其所以,觀其所由,察其所安。意思就是說要真正認識­一個人,必須了解這個人的故事,是什麼樣的經歷最終塑­造了一個人。而人的生存方式是多元­的,也有很多無奈之處。就像老闆娘說的,她最不願意做的就是餐­飲,太苦、太累,卻做了一輩子。最近我又想去中餐館吃­清蒸龍利,進去卻發現換了老闆。新的老闆說,從前那個老闆娘的兒子­上大學了,他們也不想做了。後來無意之間又在教會­聽見另一個在當地住了­幾十年的老太太說,中餐館的老闆娘雖然精­明,可是特別好賭,雖然她的錢都是一勺子­一勺子炒出來的,可是有時她一個晚上就­會輸掉幾百上千塊,錢來得辛苦,去得卻特別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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