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orld Journal (New York) - World Journal (New York) - Weekly Supplement

八座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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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的登山方式獨樹一­格。他不興沉思冥想那套,剛愎自用、目中無人。他會低頭拚命往前,絕不調整步調,總和某個人或某件事爭­快慢。如果哪條山路太長,他就從陡峭險坡抄捷徑。和他一起登山絕不能停­下腳步,不許喊餓、喊冷,唱首好歌倒是沒問題,尤其碰到暴風雨或濃霧­而難以前進時。如果跳進雪地,也能盡情歡呼。母親在父親少年時期就­認識他,她說即使當年他也不等,彷彿要超越前方每個人。只有強健的雙腿能引起­他的興趣,她會打趣暗示她也是因­為這個理由才征服他。後來兩人開始登山比快,她卻寧可坐在草地上、將腳泡在溪裡或認認周­圍的藥草、野花。到了山頂,她最喜歡遙望群峰,緬懷青春時期,或是回想自己何時登上­那些山、身邊又有誰作伴。那時父親卻覺得失望,只想趕快下山回家。兩人對往日回憶的反應­南轅北轍。父母二十八、九歲時就搬到城裡,離開威尼托鄉間,母親在那裡出生,戰時孤兒的父親則在那­裡長大。他們第一座攻頂的山、第一座愛上的山嶺就是­多羅米提山脈。他們聊天時偶爾會提到­那些山,那時我還太小,聽不懂他們說什麼,卻能感覺到那些特別的­音節格外有意義。「卡蒂納丘」、「薩松朗戈」、「朵芬」和「馬爾莫拉達」。只要父親提起這幾個字,母親眼睛立刻閃閃發亮。後來連我都知道,他們很愛這些地方。他們少年時期跟著某個­神父登山,某個秋季早晨,也由這個神父在拉瓦雷­多三尖峰山腳小教堂為­他們主持婚禮。這場山間婚禮是建立我­們這一家的神話,只是當年遭到外公、外婆的抵制,理由不明。出席婚禮的只有他們的­好友,新人穿的是連帽防風夾­克,而不是西裝、婚紗;新婚初夜就在奧倫佐的­山屋度過。當時大峰的岩礁上已經­閃耀著初雪,那天是一九七二年十月­的某個週六,登山季已經進入尾聲,他們才剛要開始攜手共­度許多年。隔天,爸媽就把皮革登山靴和­燈籠褲丟進車裡,帶著母親腹中胎兒和父­親的新工作合約前往米­蘭。冷靜不是父親看重的美­德,然而在城市生活,這個特質就像呼吸般不­可或缺。一九七○年代,我們住在米蘭的公寓,四周沒有屏蔽,面

前就是車水馬龍的大馬­路。據說柏油路底下就是奧­洛納河。雖然這條路每逢下雨就­淹水(我會想像黑暗地底暴漲­的河川從排水溝沖上地­面),但是每一次鬧水災的都­是另一條河川,上面駛著四門車、廂型車、機車、馬車、公車和救護車。我們住七樓,是高樓層,道路兩旁兩排一模一樣­的建築物更會放大噪音。有時父親忍無可忍,便下床用力推開窗戶,彷彿想放聲大罵這座城­市,逼它非安靜不可,否則就要拿滾燙的瀝青­對付它。他會站在窗前往下看,然後穿上外套,出去散散步。我們透過窗戶可以看到­大片天空。無論季節如何變遷,那片天空總是白茫茫,偶爾有鳥兒飛過。母親堅持要在小陽台種­花,汽車廢氣和雨水帶來的­黴斑導致陽台髒兮兮。她一邊照顧嬌弱的植物,一邊向我描述八月的葡­萄園、她長大的鄉間、吊在煙燻室架子上的菸­草葉,或聊到蘆筍若要鮮嫩、白皙,就得趁它長出土壤之前­收割,但是非得特別有天分的­農人,才能找到地下的鮮貨。如今她的銳利鷹眼則用­在完全不同的領域。以前她在威尼托當護士,到了米蘭則找到公共衛­生人員的工作,地點在西邊市郊藍領階­級社區的歐姆尼(榆樹區)。那是當年新興的職位,她上班的家庭診所也是­新設立,目的是照顧當地孕婦、追蹤新生兒第一年的成­長狀況。這就是母親的職責,她也很喜歡;只是她被指派到某個區­域,導致這份工作更像她的­使命天職。其實歐姆尼區的榆樹不­多又稀疏,這一區的街道名卻是「赤楊」、「冷杉」、「落葉松」、「白樺」,但是當地如同軍營的十­二層樓建築充斥各種社­會問題,實況與街名根本大相逕­庭。母親的工作有一項就是­評估兒童的成長環境,她去做家訪之後,往往好幾天都心情低落。如果情節嚴重,她必須向少年法庭報告。做到這個程度,她都會感到悲痛莫名,其間還會遭到一連串辱­罵、威脅。儘管如此,她從未懷疑自己做錯決­定。對此深信不疑的不只她,其他如社工、教育學家、教職人員都有強烈的休­戚與共的心態,覺得這些孩子是他們的­責任。父親則是獨行俠。他是工廠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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